第2章
“钦天监说过几日会有七星连珠的天象,到时候我带你去摘星楼看,就当给你的生辰礼了。” 说完,他眉眼深沉地看了我一眼,转身走了。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我有些恍惚。 若是从前我听到他这样说,定会开心到小鹿乱撞。 能和他一起看月亮赏星星,做尽人间的浪漫事,是我这些年藏于心底的少女悸动。 但现在,我心底所有的涟漪全都无痕,唯有心如止水。 修整一番,我准备去御膳房当值。 倏地看到地上落了一块鹅粉手帕,绣着两朵清丽荷花。 想必是沈骁方才不慎掉在这儿的,我捡起来准备去竹苑还给他。 谁知刚踏入院内,就听见他书房里传出一阵萎靡娇媚声。 “九千岁,别碰那里,菱儿疼——” 我掌心一松,手里的帕子落到了积雪上,被一点点掩埋。 转了身,我轻声失笑,微微红了眼眶。 明知道来沈骁的院子,会撞见这一幕,又何必来庸人自扰呢? 我没再管地上的帕子,一步步走出竹苑。 接连几日,我都没再踏足沈骁的院子。 而是早出晚归做好自己在御膳房最后几日的差事。 雪停这天,和我一同当值的宫女小玉儿眉头紧锁,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。 “怎么了?”我问她。 小玉儿向我倒苦水:“苏姐姐,赵清最近对我很冷淡,我去找他,他都避而不见。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……” 赵清是宫里的御前侍卫,半年前和小玉儿相识相恋,两人打的火热。 但近来一个月,的确没见他来过御膳房找小玉儿了。 作为过来人,我忍不住劝她。 “不要太相信男人,今年和我一起离宫吧!没必要在这深宫忧思劳神……” 小玉儿却摇头为赵清辩驳:“离了宫又能寻到什么好男人?赵清不一样,他说过会娶我的,我们已经在月下发过誓……” 她的话,让我咽回了原本想继续劝慰的话。 沈骁也曾说过会永远对我好,做我的避风伞。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,年少时的誓言早已变成随风飘散的青烟,消失不见。 “苏姐姐,你和九千岁沈爷不是也有婚约吗,你这离了宫,以后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,可如何是好?”小玉儿突然问我。 我微怔,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清我和沈骁的事。 “我和他的婚约已不作数了。” 婚书已烧,什么羁绊都断了。 小玉儿叹了口气:“也是,沈爷是太监,没了子孙根,你再嫁给他也享不到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幸福。” “但偏偏沈爷不像其他阴柔残缺的太监,身材魁梧得跟个大将军一样,好多宫女都想和他对食……” 听她这样说,我脑海里浮现出了沈骁的模样。 他身高八尺,的确挺拔阳刚。 光着膀子的身形更是宽肩窄腰,身材好到让人移不开眼。 联想到他和杜月菱的种种,我不由得怀疑—— 沈骁真的是太监吗? 有些东西一旦播下种子,很快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。 晚上回到梅苑,我还在在想这件事。 若沈骁不是真太监,自己这十年的默默陪伴和付出算什么? 现如今我要走了,还是要弄明白这件事。 至少走也走的甘心。 晚上,回了京华园。 我本想去竹苑找沈骁直接问个清楚,左等又等却没等到他回。 索性,我直接进了他的房间。 夜深,打更人的声音响起。 “天寒地冻,小心火烛。” 与此同时,沈骁回了房。 他似是饮了不少酒,走路有些摇晃,一进屋就直接倒在了床榻上。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,我屏息犹豫一番,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,看着熟睡的男人。 银白月光下,沈骁棱角分明的眉眼,是我曾经在梦里勾勒过无数次的模样。 可现在,我只想弄清一个真相。 我屏住呼吸,轻轻解开了他的裤腰带—— 倏地,手却被突然钳住。 “你干什么?” 霎时间,我身子发僵。 沈骁醒了。 面对他的质问,我不知该如何作答。 “我竟不知你也学会了爬床的本事。”他的声音带着薄怒,一把甩开了我。 我趔趄着后退了几步,尴尬之余还是不甘心。 “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个真相。” 话刚出口,沈骁已经没了耐心继续听。 “出去!今夜之事不容有下次。” 黑暗里,我看不清他的神色。 但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嫌恶,好像我是什么肮脏的人。 我沉默后也没再说话,转身走了出去。 吹着冷风,我又清醒了几分。 苏纤纤啊苏纤纤。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走,又何必自寻烦恼,去探寻所谓的真相? 他是与不是,又与自己有何关系呢? 我自嘲一笑,摒散了脑海里所有的杂想。 翌日,我爬沈骁床榻之事在整个东厂传开。 “昨夜苏纤纤去爬沈爷的床,结果被扔了出来。” “九千岁不过可怜她,给她在这深宫一个安身处罢了,她倒是蹬鼻子上脸,二十几岁一把年纪了,还想着和如花似玉的月菱姑娘争宠!真是笑话!” 紧接着,他们一阵哄笑,又说起了我身世的八卦。 “听说那苏纤纤是个灾星,克父克母,投奔到沈家后又克死了沈家一百多口人,还让沈府嫡长子进宫做了太监。” “那她现在一直住这儿,我们会不会也跟着倒霉啊?” …… 小太监们走远,声音也渐渐消逝。 我心中泛起涟漪,一阵五味杂陈。 灾星也好,克星也罢。 还有几天我就会离开皇宫,不再影响他们任何一个人了。 下午,我去内务府领出宫的银钱。 拐角处,却迎面碰上了杜月菱。 她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宫衣,头上带着一支皇后赏赐的凤头钗,尽显雍容华贵之气。 “苏纤纤,再过些日子,我就要搬去竹苑和沈爷同住,我希望你别再跑来打扰,省得我见了心烦。” 听到她咄咄逼人的命令,我无心和她争论,只想在离开前少惹是非。 “多谢提醒。” 说完,我便绕道准备离开。 可杜月菱依旧拦住了我:“听说昨夜你爬了沈爷的床,但年轻的时候沈爷不愿意碰你,如今你年老色衰他更不会有半点兴趣,做人要有自知之明!” 我蜷紧手心,一脸平静地开口:“你放心,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,再不会出现在沈骁身边。” 听到我的话,杜月菱一脸狐疑,但还是冷哼道:“希望你说到做到。” 说完,她就趾高气昂地走了。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我忍不住恍惚。 如今的我二十五,的确不再年轻。 可我最好的年华,都给了沈骁。 杜月菱比我年轻,比我貌美,可她终有一天也会老去,不是么? 收敛思绪,我深吸一口气。 现如今,我要做的,是赶紧出宫过我自己的日子。 而不是留在这宫里,磋磨我的时光,最后熬成了老宫女。 至于沈骁,我从始至终喜欢的都只是曾经那个给我撑伞的少年郎,而不是现在的九千岁。 我转身准备继续前行。 却看到一身玄色长袍的沈骁正站在不远处,正一脸阴郁的盯着我—— “再过几日,你要离开哪儿?” 我诧异。 沈骁竟也在这儿。 我垂着眼眸寻了个借口:“离开御膳房,不在那儿当差了。” 我不想节外生枝,只想安静离开,给彼此都留一丝体面。 “九千岁,我还要去内务府办事,就先走了。” 说完,我也不等他再说什么,就低着头径直离开。 身后的视线久久落在我身上,但我知道,自己不能回头。 在我将宫牌还给苏掌事的那一天起,我就没了回头路。 从内务府领了出宫补贴,我带回梅苑翻找出这些年我攒下的月银。 尽数倒在一起,再摊开手指头数了又数,足足八百两。 往后即便是我孤身一人,日子也能过的很好,不用再依附于他人。 这样,也挺好。 我看向门口那密密麻麻一排的黑竖线,弯腰拿起墙角的木炭再次添了一笔。 只有最后七日,便是离宫之期了。 如今要走,我唯一放不下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。 在这高墙深院的皇宫,除了沈骁,和我相熟时间最长的就是这棵树。 我起身走到庭院,看到一树傲梅立雪中,宛如冬日画卷。 我帮它掸落树枝上的残雪,低声喃呢:“梅须逊雪三分白,雪却输梅一段香。你从一棵小树苗长到如今年年盛开,一晃都过去了十年。” “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,也不能帮你掸雪除霜了,你要在土里使劲儿扎根生长,做冬日最耀眼的梅。” 梅花树像是有感应,簌簌的落下几朵小花。 我在树边站了很久,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。 直到明月高悬,我才回梅苑。 走到院门口,我碰到了沈骁。 他喝了很多酒,脚步踉跄地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。 “纤纤……” 他扶着梅树,有些迷离地唤了我一声。 我叹了口气,上前把他搀扶回了房间。 只是打算离开时,却被沈骁拉住手腕。 “别走……” 我一怔,忍不住抬眸,倏地撞进他深沉的眼眸里。 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,那时候的我们青梅竹马,无忧无虑。 在樱花树下荡秋千,在仲夏草地捉萤火虫…… 不过一息,我便清醒了过来。 眼前男人身上淡淡的花香,和袖口露出的半截荷花绣帕,都在告诉我。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唯有我的少年郎了。 我掰开沈骁的手想离开,却被他一把拽住压在身下。 炽热的气息迎面而来,带着灼烧我的温度。 男人粗粝的指腹抚摸我脸颊,嗓音暗哑:“菱儿……” 温柔缱绻,像呼唤了无数次。 我心头猛地一震。 莫大的屈辱感在我胃里灼痛。 “沈骁,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!” “我是苏纤纤,不是杜月菱!” 身上的禁锢骤然变松,沈骁然放开我,转身倒头睡去。 我无暇判断他是醉睡过去,还是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,只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夺门而出去。 梅苑不想回,偌大的京华园我也不想待。 迎着银白的月色,我踩着积雪去了东边的望月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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