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” 说着,便自纁裳宽袍之间伸出一只手来亲自邀约。 韩非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,听秦王的意思,自己的口疾突然痊愈,竟是源于咸阳宫的龙气? 不,世间绝不会有如此玄而又玄之事!他不断地安慰自己,一切都是巧合罢了,上天岂会如此厚待秦国? 他索性撇开了眼睛,不去看嬴政那双优雅矫健的手。 明赫被偶像这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,“额,原来始皇大大真的很迷信呐!天哪,这件事竟然能被他解释成龙气,怪不得他后来病重了不去寻名医,反而到处派人找仙药,被人骗来骗去,我得想想怎么才能让他不再迷信鬼神之事...” 嬴政又得到两个信息:自己以后约摸是病逝的;其他人根本找不到仙药。 嗯,眼下年富力壮的嬴政对仙药还没什么兴趣,但他相信世上确乎是有仙药的,毕竟明赫能让韩非的口疾不治而愈呢。 如果明赫也能听到他的心声,一定会哀嚎一声“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”。 嬴政见韩非不搭理自己,倒也不恼,收回手掌淡笑道,“不过,秦国之龙气只能为先生救急一时,多则两三日,少则半日,先生之隐疾便会再次发作。若想长久解决隐患,兴许要一直待在咸阳...” 韩非见秦王竟有趁机要挟自己留秦之意,几乎是脱口而出拒绝道,“多谢秦王好意,但吾绝非为一己之私利而背弃韩国之人!” 嬴政缓缓收起笑容,傲然而立,“是么?恐怕先生有所不知,这天下之隐疾,亦只有秦国能根除,这便是上天赋予我大秦的使命!藩国?待一统中原,寡人连嬴氏亲族都不想分封,何况外姓之王族?” 韩非闻言一愣,脱口而出道,“秦王之意是...” 嬴政淡然看着他,“先生是聪明人,自能猜到寡人之意,秦国不养闲人。” 韩非怔怔愣在原地,他接到韩王安安排的任务后,精心准备了一大堆腹稿,又听闻当年与自己同师荀卿的李斯如今已是秦国廷尉,此人口才过人心思深沉,他担心与对方辩论之时,自己这口疾会吃大亏,还特意写了足足装下半车的策论拖来秦国,以期借此说服秦王,给韩国一丝残喘之机。 可现在,他的口疾突然好了,李斯亦并未在场,本是他说服秦王的最好时机,他却悲哀地发现,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 因为眼前这位年轻的秦王,刚才在隐晦地暗示他:他若统一六国,将不再行分封制。 不只是不想分封韩国、魏国等六国之王室宗亲,亦不想分封自己的儿女宗亲。 兴许,秦王会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,但总归是要为国家做事的,而非仅凭嬴氏子孙的姓氏,便能高枕无忧。 自夏启施行家天下以来,数千年间,哪一个君王不想为自己的宗族谋取私利?哪一个君王不分封自己的儿女? 他虽是韩国公子,亦有先王赐封的封地食邑,可他并不心安理得认为这是自己该得的。 这世间的土地食物是有限的,因出生而白白获得土地食物的人越多,因出生而要挨冻受饿的人也越多。 偏偏,前者一人富拥千百亩良田,后者一家贫无半尺立锥之地。 而秦王嬴政却要彻底打破这传统,如此一来,那些归于闲散勋贵名下的土地、奴仆,便能发给那些为国建功立业之人,国家岂能不强大? 虽然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并非没有弊端,但韩非此时已无暇顾及, 铱驊 他胸膛间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不息,自年少时起,他便憧憬着能遇到这样一位执政理念与自己不谋而合的君王。 没想到蹉跎半生,在即将知天命之年,他竟真的遇到了这样的君王。 可偏偏,这个王不是他韩非的韩国之王,而是一心想灭韩的秦王! 天道残忍至此,呜呼哀哉! 嬴政又诚挚道,“寡人还记得,先生当年在《难势》一篇提出,‘抱法处势则治,背法去势则乱’,亦记得先生说过,‘刑过不避大臣,赏善不遗匹夫’,法不阿贵,何其高瞻远瞩!韩王庸碌,绝非明智之君,放眼天下,只有寡人的大秦能与先生一道,圆‘君无为,法不无为’之梦!” 韩非这回没有再辩驳,只抬首复杂看向嬴政,眸中神色变幻。 明赫激动嚷道,“韩非别守着那个蠢货韩王了,快答应我家大大留下来吧,我们共建和谐法制秦国!” 嬴政轻轻拨了拨他的小脸,倒是个爱操心的小崽。 但这份对怀中稚子的慈爱,在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韩非时已稍纵即逝,再看不出半分端倪。转变不过瞬息之间,落在韩非眼里的,依然是那位渊渟岳峙的强秦之主。 只听他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,“不知先生以为如何?” 第 7 章 韩非缓缓抬眼与嬴政对视,心头因对方欲“废分封”带来的震惊激动久久未平息,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他—— 去吧,去投奔秦王,他才是你寻觅多年不得的明君!放眼当今天下,只有在秦国的朝堂,你才可以尽情施展满腔抱负,不必担心小人进谗言,无须担忧君王朝三暮四,去吧... 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激烈反抗着:不,你韩非生是韩国之人,死是韩国之魂,绝不可为敌国而谋! 两道声音激烈地交战着,辩驳着,良久,在嬴政期待的目光中,韩非缓缓移开视线,掩下心间的万分豪情与千般遗憾,抬袖揖拜道,“韩非多谢秦王赏识之美意!只是外臣心有所系,实难割舍,故而无法应允此事,请秦王见谅。” 嬴政心道,果然如此,看来明赫心声所言“李斯杀了韩非”一事,确实是应合在此处了——想必自己深知韩非有治世辅君之大才,偏又对他求而不得,自不愿他为别国所用,才会在李斯的怂恿下怒而杀了他。 而现在面临同样的处境,相同的选择也摆在了他的面前:是杀之以除后患?还是放虎归韩国? 可这两个选项他都不想要。杀了韩非他会后悔,放走韩非亦会后悔。 明赫已经挥着小拳头,喋喋不休骂了起来,“韩非你这犟驴,非要把自己作死才高兴吗?啊对,你们古人讲究士为知己者死,讲究个忠贞死节,可一个昏庸无能又压根不听你劝谏的韩王,哪里就值得你誓死效忠了,啊?气死我了,你们这些读书人满腹经纶,却不愿为百姓做点实事,心心念念的都是王族利益,秦统一六国是历史车轮的必然选择,到那时,韩国百姓不也就变成秦国百姓了吗?搞不懂你非要一意孤行守着个韩王做什么...” 嬴政听到这里,心中已有了决断,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,你可真是父王的小福星呐。 他要选第三个也许本不存在的选项:激韩非,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秦国效力。 想到这里,他淡淡开口,“如此说来,倒是寡人错看先生了。” 韩非再次拒绝秦王抛出的橄榄枝,心中本有些忐忑,担心对方不悦之下,本就无望的存韩一事彻底失去转机,哪知秦王并未气恼,眼下这莫名其妙的话,倒真让他有些疑惑了,不由反问道,“外臣愚钝,不知秦王此话何解?” 嬴政瞥了他一眼,摇头叹道,“寡人昔年读先生之书,见字字句句皆是治国、利民、除奸之良计,透过先生的高论,寡人仿佛看见一位忧国忧民、不畏权贵的圣人,故日夜莫不盼与先生促膝长谈。哪知今日一见,方知先生洋洋洒洒之策论,并非肺腑之言...” 韩非颤抖着伸出手,一张白皙俊脸早已涨得通红,秦王这一番话,不啻于当面指责他沽名钓誉、言不由衷! 这是在当面打他的脸、侮辱他的人格,是可忍,孰不可忍! 韩非颤声怒斥道,“秦王实在欺人太甚!《五蠹》等书一字一句皆吾椎心泣血所成,绝无半句口是心非、危言耸听之言,君乃一国之君,岂可因我拒奔咸阳,便污蔑于我之人格...” 嬴政闻言,冷声抬高了声调,“是么?韩非,那寡人问你!尔心所系之人,究竟是天下万民,还是韩国君王?你一心留在韩国,是想以毕生所学造福韩地百姓,还是为效忠韩王甘为一枚弃子?这四海普天之民,可有一人因你韩子的高谈阔论而获益?待秦军铁蹄踏平韩都之日,你又能凭腹中才学救下几人?你既救不了韩国之民,又不肯救天下之民,何其可悲!” 韩非愣住了,面上愤怒的红潮已渐渐消去,此时虽有心辩驳,却又觉得对方所言,竟似字字皆有理。 是啊,他坚持不离韩入仕,是想将一身本领施展在韩国的土地上,秉承“法者,治之端”的原则,创建一个律法严明、贵族犯法与民同罪、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,为天下庶民求得几分公平,可他留在韩国数十年蹉跎岁月,又何曾有机会真正为百姓做分毫益事? 一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,喃喃道,“不,并非如此... “寡人原以为,你韩非心怀天下苍生,渴望辅佐明君共创法制治世,却不知你的志向仅仅是守护一个腐烂不堪的韩国王族罢了!早知如此,寡人又何必见你?” 韩非颤抖着唇,面色愈发苍白。 “蒙恬,派人送韩子回驿馆歇息!” 韩非恍恍惚惚跟着蒙恬出了章台宫,甚至忘了跟嬴政拜别。 明赫伸长脖子看着韩非踉踉跄跄的背影,心中有些遗憾又有些高兴,暗道,“哎呀,没想到大大竟然会跟偶像翻脸,不过这样也好,爱之愈深恨才愈切,大大现在既然已经对韩非失望了,应该无所谓他留不留在秦国了吧?正好韩非能捡条命回去...” 嬴政轻轻将他重新捉回怀里,转身回到案前,命宫人将今日的奏章呈上来。 一时章台宫热闹起来,十来个宫人热火朝天地将一摞摞竹简抱到案桌前,又有一名宫人上前研好墨,嬴政跪坐于案前,左手抱崽,右手执笔,慢慢批起奏章来。 由于怀中多了个小累赘,他便吩咐一名宦者立在一旁专门取放奏章。 殿内宫人无不暗暗心惊,原以为王上抱这孩童接见韩使已是额外的恩宠,没想到竟连批阅奏章都舍不得将人放下... 不少人顿时暗暗收起对明赫的轻视之心,原以为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,就算得了长公子青眼而被王上开恩收养下来,也不过是给长公子当捧哏的小角色,没想到,王上竟这般重视新得的九公子! 只有蒙恬却隐隐有些不安。 蒙氏以武起家,家中儿孙人人皆要习武练剑习兵法,进宫后,王上命他私下教扶苏些兵法之术,蒙恬之父蒙武得知后很是欢喜。 当今秦国朝堂上,最得王上重用的武将有王、蒙两家,面上看着一团和气,其实私底下未必没有暗暗较着劲。 原本,他们两家三代内的实力在伯仲之间,谁也不比谁差,谁也越不过谁去。 王氏有王翦老将军坐镇,蒙氏有上将军蒙骜挑梁,皆是朝中武将的中流砥柱。 王翦之子王贲的武学兵法天赋,虽说胜过蒙恬的父亲蒙武,但这一局,蒙氏靠出色孙辈的数量扭转过来了,蒙恬和其弟蒙毅文武双全,而王贲的儿子之中,只有王离算佼佼者。 可这个微妙的平衡,在七年前被打破了:蒙骜攻打汲城时不慎中箭而亡,蒙氏痛失家主。 按蒙武的意思,长公子扶苏占着嫡长子的名分,又深得王上重视,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,蒙氏一族应牢牢抓住机会,将家族利益与长公子紧紧捆绑在一起。 如今才十九岁的蒙恬固然愿为家族谋划,但他生性纯善,待扶苏并非全是借势之心,倒颇有几分怜惜之情。 眼下突然冒出个孩子分走王上的父爱,蒙恬有些担心扶苏会难过。 当然,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 铱驊 的担心是杞人忧天。 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明赫,看着自家父王手上以竹管套上动物毫毛制成的简易毛笔,一时张大嘴惊诧不已。 他还以为这时代批改奏章是拿刀刻字呢,因为曾在一本后唐时期的杂记上看到,大约在公元前223年,蒙恬率军伐楚时用动物毫毛改良毛笔后,此物才开始普及起来的。 可现在是公元前233年,蒙恬也还在咸阳当内史呢。没想到现在就有了这种以动物毫毛制成的毛笔,更别提宫人手上那块墨带给他何等震惊。 倒也怪不得明赫孤陋寡闻,实际上许多后世人都带着傲慢和偏见,凭着本能的假想低估了前人的智慧,若不是考古学家孜孜不倦与黄土枯墓为伴,不知有多少历史真相会淹没在后人自大的臆测之中。 正因为如此,在许多人的刻板印象里,才会以为先秦时代靠刻刀来书写,直到蒙恬改良毛笔后才开始大面积使用,其实不然, 比起纸复杂的制作工序而言,制作一支笔显然简单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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